婦女與中國革命

賀蕭(Gail Hershatter) 著
謝一誼、陳明宗 譯

若我們把女性放到過去兩個世紀中國的敘事核心,
這會如何改變我們既有的理解?


本書依循常見的中國史時序,逐章探索女性勞動與「女性象徵」,並以兩大主軸貫穿全書:其一是探究女性在居家與公共空間中可見與隱性勞動之重要性,及其形塑中國女性自帝制、共和民國、社會主義到崛起中資本強權的轉變過程;其二則是關注性別本身所展現的象徵作用,及其如何與女性生命與利益交織在一起。此外,本書亦探討將性別應用於組織勞動力、闡明權力關係及制定變革議題時,我們對於中國歷史脈絡之理解又將有何轉變。

【專家推薦】

本書運用「女性勞動」與「性別作為象徵」兩個視角,彙整19世紀以來中國的變局與婦女/性別之關係,內容涉及清帝國的瓦解、民國的建立、外力的威脅、各種革命、資本主義與全球化,可說是一部貫穿近兩百年來中國婦女與政治社會發展的專著。全書將婦女史與大時代緊密連結,並顧及階級、地域、城鄉之差異,綱舉目張,選材精心,對於有心探究近現代、當代中國以及婦女/性別史的師生來說,是一本重要的基礎專著。
───衣若蘭(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婦女與中國革命》提出性別研究中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婦女史如何貫穿我們所理解的大歷史,及其如何改變歷史?賀蕭運用自己數十年的開創性研究,統整了大量廣泛的文獻與方法來回答此問題。本書採用富啟發且前所未有方式,結合城鄉發展及社會與文化方法學,其見解鞭辟入裡且讀來生動有趣。
───季家珍(Joan Judge,加拿大約克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基於對各類參考文獻的嫻熟,與對現代中國女性史和性別史的深刻認識,賀蕭透過一種聚焦婦女勞動,及成為國家強盛與社會轉型象徵論戰的「女性」形象,來追溯1800年以來兩個世紀的女性生活。賀蕭精闢的分析,呈現出如何以婦女和性別視角來對中國現代史主流敘事提出新問。本書內容斐然成章且深入淺出,無其他品能出其右,實屬所有研究中國現代史學生必讀之作。
───Harriet Evans(英國西敏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教授)

寫出這本書需要罕見的學術勇氣與知識廣度。賀蕭聚焦於女性和性別的敘述,改變我們所知的現代中國史;本書以中國過去和現在婦女勞動為中心之論證,讀來扣人心弦、令人信服且無以辯駁。這是一本適合教學用的教材、一本可讀性高的書,一本批判當前全球動盪不安的時代之作。
───Rebecca E. Karl(紐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這本創新且具挑戰性的書,透過性別視來重新檢視1800年以降的中國。本書立論清晰且詳盡,給予我們許多新穎的觀點,可作為相關課程之主要核心教材,且探究議題之深,亦讓知名學者重新思索長久以來的既定觀點。從戰爭到流行文化、從經濟到文學、從家庭生活到群眾運動——各式主題任君挑選,賀蕭將循循善誘讀者,重構這段歷史。
───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芝加哥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Drawing on decades of Hershatter’s groundbreaking scholarship and mastery of a range of literatures, this beautifully written book will be essential reading for all students of China’s modern history.

【作者簡介】

賀蕭(Gail Hershatter)
美國加州大學聖克魯斯分校歷史系特聘教授、前亞洲研究協會(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主席,著有《天津工人》(The Workers of Tianjin, 1986;中文版2016年)、Personal Voices: China Women in the 1980s ( 1988,與Emily Honig合著)、《危險的愉悅:20世紀上海的娼妓問題與現代性》(Dangerous Pleasures: Prostitution and Modernity in Twentieth-Century Shanghai, 1997;中文版2003年)、《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與中國集體化歷史》(The Gender of Memory: Rural Women and China's Collective Past, 2011;中文版2017年)。


【譯者簡介】

謝一誼
美國紐約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國立陽明交通大學文化研究國際中心研究員。

陳明宗
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研究所碩士,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歷史與文明研究所博士生。

 

推薦序/游鑑明
中文版序
致謝
圖片目次
導論
1 帝制中國性別化勞動(1800-1840)
2 變動(1840-1900)
3 革命浪潮(1895-1912)
4 不同的想像未來(1912-1927):五四史話
5 訓政體制(1928-1937)
6 戰時女性(1928-1941)
7 戰時女性(1935-1949)
8 社會主義建設下的女性(1949-1978)
9 資本主義女性(1978-)
徵引文獻
索引

中文版序
 
經過本書譯者和編輯多年嚴謹細心的努力,我非常高興在此向中文讀者介紹Women and China’s Revolutions的中文版《婦女與中國革命》。在進行現代中國婦女和性別研究幾十年後,我深知英語世界雖對這些主題有興趣,但華語世界還有更多熟悉這些議題且予以關注的讀者。在此意義上,這本中文版的出版,就像是回家一樣親切。
 
然而,本書亦為歐美女性主義學界特定時期之產物,因此我扼要說明其起源。十多年前,某家出版社跟我洽談,寫本涵蓋過去兩世紀、適用大學生和研究生教學的中國婦女史。我過去曾多次回絕此類提案,但這次出於學術與教學理由便答應撰寫本書。
 
我在1970年代開始踏上中國史學術研究之路,當時關於中國婦女和性別研究的英語專書屈指可數。曾經某次,有位比我年紀稍長的同事兼好友,告訴在我們這領域中某位資深學者,說她打算寫本帝國晚期婦女史時,對方嚴肅看著她說:「若有足夠材料為據,那會是不錯的主意,但沒有吧」。(後來我這位同事寫出兩本獲獎且充分引證之作。)在我學術研究生涯中,此領域拓展如此迅速,以至於每年有許多出色專書出版,還有數十、數百篇論文發表。
 
我認為,在歷經過去幾十年的學術工作後,該是做個總結的時候。而我曾參與開創的中國婦女史領域已發展到何種程度?我們常喜歡說,要認真考慮將女性納入我們對中國史之理解,那不像是「加點婦女這類香料後再拌炒」,反而是從根本上改變此領域。我們這些學者是否能不負眾望?而我們最希望學生能學到,對自己思考過去與當下所處世界有所幫助的是什麼?
 
所以,我答應該出版社會寫這本書。這本書結果成為我曾撰寫過最為困難的學術作品。通常,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但現在,我覺得有無數的評審,每個人都在看著。一方面在於,歐美、中國及其他地方學界在大約過去半世紀所產出的婦女和性別史研究。當然,我在書中運用自己的研究,但也引用其他學者的研究成果。我是否正確理解這些內容?是否公平處理這些研究材料?
 
另一方面,我能感受到我的學生,一眼看著書、另一眼正遊移在Snapchat(或幾年後飄到Tiktok、Discord,或Metaverse或ChatGPT等社群媒體)。我近年來的學生是與數位科技一起長大,他們習慣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眾多競逐的內容之中。有鑒於眾多誘人奪目的內容,所以我問問自己,我是否能寫出一句句引發學生繼續讀下去的文句內容?
 
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我在學生端這方是否已成功。Women and China's Revolutions於2019年出版,而隨後幾年過去的教學活動中斷。我們且看長期下來本書是否能對學生產生助益。
 
如今,臺灣的華語讀者能閱讀到這本中文版。我期望會有新的問題出現,而我想在此提出一個問題。一如我在導論中提及,本書尚未充分關注華語世界之區域變異和思想流通。我一直期盼,這可作為對本書及其他中國性別史研究之回應,學者會進一步考慮當地現況之特殊性,且不忘跨域聯繫。當然,臺灣也曾屬於帝制中國邊陲一隅,且過去有半世紀曾為日本帝國一部分,其政治發展有別於中國大陸,並在1949年後再次脫離。然而,性別思想和實踐在政治界限間之流通,對形塑本書涵蓋時期的臺灣事件至關重要。因此,我特別想問:本書所陳述之主題,是否有益於理解過去與當代的臺灣?
 
與此相關的問題是,學界如何與行動主義產生關聯。正如有色人種女性主義人士一直以來提醒美國白人女性主義人士,沒有一個次級群體能替每個人發聲。臺灣有屬於自己活躍發展的女性主義學界與運動群體。我希望本書所提及之事件與論點,能對促成全球多元女性主義運動間的互動,產生出令人深思之討論。
 
最後,在此謹以個人表示致意。本書英文版謹獻給Delia Davin、Margery Wolf和Marilyn Young這三位女性主義先驅學者,其協助在英語世界中開創出中國婦女和革命研究領域。而在撰寫此中文版序時,我正在悼念最近離世的同事、合著者兼好友Emily Honig,我們兩人從研究生時期就開始探索中國婦女史。我謹以此中文版獻給她。
 
推薦序
 
游鑑明(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兼任研究員)
 
對研究近現代史的臺灣女性史學者來說,賀蕭(Gail Hershatter)的著作幾乎無人不曉,可惜的是,她的中文版鉅著都在中國大陸出版,2019年Women and China’s Revolutions出版不久,我即詢問賀蕭,這本書能否在臺灣出版?她欣然同意,經由臺大出版中心審查通過,隨即展開版權取得、翻譯等工作,由於翻譯人才難得,再加上賀蕭非常重視譯文的準確度,每一章節都仔細檢視,於是這本翻譯書《婦女與中國革命》花費4年才完成,書的可讀性,自不待言。臺灣讀者也因此得以先睹為快。
 
全書分成9章及46張珍貴照片,處理過去兩個世紀的歷史,是一件極大的工程,但透過作者純熟的寫作經驗,把全書駕馭地讓人歎為觀止,從第1章開始,我就被一段段故事吸引,而且急切地想知道接下來作者想鋪陳甚麼樣的故事?儘管全書最精采的是作者的拿手好菜:娼妓的故事(散見全書)、中共建國以及改革開放後的種種歷史(第8和第9章),但作者的功力不止於此,全書在作者呼風喚雨下,是如此炫麗且互為呼應。
 
賀蕭告訴我,這本書的每一章都曾和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學生討論、修改而完成,其用心良苦,深令人感佩。最重要的是,作者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是把女性放到中國過去兩個世紀的敘事核心,將會如何改變既有的理解?二是女性是否有過中國革命?面對中國歷經帝國瓦解、民族建構、外強侵略、革命再到共產黨掌控資本全球化的徹底轉變,本書不只是關注重大政治事件,還包括背後複雜的社會、文化與經濟變遷,因此,每一章節採用豐富的檔案文獻、二手史料,以故事夾雜歷史敘事(或歷史敘事夾雜故事)去架設歷史背景,去思考如何定位女性。
 
本書強調,「女性」並非是同質團體,區域、世代、階級、族群、城鄉、教育以及特定歷史情境等因素對性別差異的認知理解,都至關重要。這項說法已經普遍被婦女與性別史學者認同,但受限於史料與個人研究主題,很少學者能像賀蕭一樣,在同一歷史背景既注意城市女性又關心農村婦女、既重視知識女性又不偏忽底層婦女,讓讀者的眼球跟著她的敘述流轉。
 
作者提到,有兩大主題反覆出現貫穿在這本書中:一個是女性勞動的重要性,無論是可見與不可見的勞動,另一個是性別本身所展現的象徵作用,其與女性的生命與利益交織在一起,從19世紀初到現在,始終存在。舉個簡單例子,當我們串聯全書,讀到晚清女性仿效秋瑾出走、五四時期取法娜拉甩門離家,以及改革開放後到底層工作的離村女姓,應該了然於心。
 
女性和家庭、婚姻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然而擺在兩百年的歷史大洪流裡,女性最大的糾結是和政黨(政府)、知識分子的「愛恨情仇」。這本書告訴我們,女國民、女學生、摩登女性、賢妻良母、女戰士、女勞模等形象的產生,除來自女性本人、教會、西方文化、媒體、教育之外,國家(政黨或政府)、知識分子的力量更不容小覷,與女性之間形成拉鋸,既期待獲得解放的女性,能改造中國社會,卻又擔心女性不願回歸家庭,兩世紀來不斷反覆出現。
 
至於由公權力介入的婦女政策,作者認為在訓政時期、中日戰爭期間、改革開放時期充滿矛盾,然而,作者也不否認女性透過日常活動,在歷經大歷史事件期間與各事件之間,拓展自己可能的空間。
 
無論如何,這本書最大的貢獻是引領讀者去認識更多的歷史故事,特別是把女性放在分析的核心。作者謙虛地表示,本書只是一個初步的探索,也是一封邀請函,期盼其他有志者能加入拓展相關研究視野之列,因此拋出一些留待讀者思考或本書未竟之語。
 
針對賀蕭提問:「本書所陳述之主題,是否有益於理解過去與當代的臺灣?」身為研究中國與臺灣女性史的我,似乎不能迴避賀蕭的問題,在《日本殖民下的她們:展現能力,引領臺灣女性就業的職場女先鋒》書中,我的許多關懷和書寫方式與賀蕭不乏雷同,但根據我對1949年以降的研究,我認為這段臺灣女性史固然不能與中國大陸的歷史勾連,但也不可被當前的政黨話術綁架,臺灣是多元族群與種族共生的島嶼,這裡的女性生命故事錯綜複雜,不能一言以蔽之。此外,臺灣的女性史學者(包括我在內)必須省思,我們做了許多精湛的中國或臺灣女性史研究,是否被看見?是否與中國大陸或國外的女性史學者對話?還有,我們之中,有誰把農村婦女、底層女性,和其他女性放到同一歷史平台審視?無論如何,這本書有如醍醐灌頂,也試圖打通讀者的任督二脈。
 
1 帝制中國性別化勞動(1800-1840)〔摘錄〕
 
早在中國捲入鴉片戰爭(1839-1842)這場危機之前,清帝國生活早就已經面臨諸多變動。雖然帝制中國近兩千餘年,但19世紀初已逐漸浮現社會壓力的新徵兆。在這個日益流動與競爭的世界裡,士紳與一般百姓家庭女孩及婦女所承擔的勞動,對家庭福祉來說從未如此重要過。
 
1644年,中國東北的滿族征服中國,建立大清王朝,也同時開啟了一段擴張史。西征、內部移民、人口爆炸、經濟成長及各式思辨促成學術活躍發展,是清朝統治的前兩個世紀所呈現的重要特徵。跨區域貨品與觀念流通愈趨活躍。由新世界傳入的新作物因而出現新栽種模式,而隨販賣到歐洲的絲織品、陶瓷與茶葉交易,新世界的白銀也開始流入中國。
 
這些發展改變了每個地區與各種背景所有人的生計。此時,商機大增,許多男性也因經商而致富,但同時每個家庭的經濟壓力也與日俱增。勞動家庭的耕地也因為世代分割繼承而越來越破碎,為維持及改善家中生計,只能投入商業市場生產。男性為了找工作而離鄉背井數月或數年。有時為謀求更好生活,只得從人口稠密區舉家遷至人口稀少的內陸或邊疆地區。即便是特權家族也無法不受變遷影響,更難以取得與維持帝國精英階層身分。
 
本章將透過描繪兩位女性的故事,來勾勒19世紀初期這個動盪的世界。這兩位女性的故事是從不同資料匯整而成,而非直接由個人紀錄來重建的,但絕非虛構人物。提及兩人生活的點點滴滴取自歷史研究,而這些文字紀錄往往是沉默無聲的(例如:關於性與情慾經驗,又或是替自己女兒纏足時是否也百感交集、心情複雜等),也因此相關描述必然不完整。其中一位女性,我稱其為李秀華,她一手打理這個多代同堂的士紳之家,但在當時新經濟壓力下面臨家道中落。另一位我稱之為黃氏的女性,即依循一般農家女性從夫姓之習慣來稱呼。黃氏出身普通農家,而當時紡織是讓一家勉能溫飽的重要基礎。我之所以將這兩位女性的故事都設定在當時中國經濟最富庶的江南,是因為該地區史料夠豐富,而得以建構出這兩人的故事。
 
當然,這兩則出身中國富庶地區的女性故事,顯然不足以代表全中國女性的處境。但從一開始,地方史料文獻多寡懸殊這樣的情況,就已經決定我們能否有把握呈現其他地區女性的樣貌,而且沒有單一人物能充分重現其他地區多樣女性勞動與生活狀態。而這兩則已婚婦女故事,也無法告訴我們更多關於遭拐賣女童、賣妻、青樓名妓、娼妓或違法犯紀者等故事。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我們只會在李秀華與黃氏擔憂女兒能否有個好歸宿時,瞥見上述這些女性的身影。然而,除自身處境外,這兩位江南女性道出更多故事。她們都各自身處於不同人際網路之中,而兩人的生命故事也有助於我們去找到,串聯起家與社會族群,且時而橫跨更廣範圍的關係。透過思考她們有哪些共同處,她們的生命軌跡又在何處產生分歧,她們所處的區域又跟其他低度開發地區有何不同,以及她們的世界又是如何變動等問題,我們可以開始理解19世紀中國生活所呈現的性別化樣態。我們也可以看到不同社會階層女性的工作狀況,而得以在帝國晚期活下來。
 
書香門第婦女
 
1832年,李秀華是位年過四旬的已婚婦女,負責打理這四代同堂一家上下生活起居、下一代教養與關心家人情緒等複雜家務瑣事。她必須確保一家大小都能吃飽穿暖、受教育及身體健康。她同時要負責照顧守寡的婆婆、督導家中三個僕人、管好替家中些許土地耕作的佃農、幫兩個女兒找到好對象,同時也要替兩個兒子討到好媳婦。此外,即便家境不如以往,她仍要負責維持這個家在地方街坊上的名聲地位,成為地方上諮詢及不時出錢出力的對象。有時她實在很想跟夫婿商討論這些家務,但他遠赴百里外在他省擔任縣官。光是一封信件往來可能就得耗費數月。因此,從實務層面來說,秀華是一家之主,即便從法律來看,一家之主這個位子應該是由男人來擔任。
 
由已婚婦女操持家務,這在19世紀中國已非剛出現之現象。帝制中國日常生活運作,即遵循「男主外、女主內」觀念。而在帝制中國政治思想之中,齊家即為治國平天下之基礎,因此內與外是彼此緊密連接、而非分開不相關的。家中每個成員皆被賦予學會各自角色分際的規矩,亦即親慈子孝衍生形成君臣倫理間的責任義務。家務事成為政治場域的縮影,兩者藉由倫理實踐而緊密結合。
 
然而,內外之別絕非輕易簡化成當代「公」與「私」概念,因為經濟生產、教育與宗教活動等許多事務也讓家成為兼具準公共活動性質的場域。身為名門望族之婦的秀華通常都待在深閨後院,也就是家庭婦女在家中最常活動的範圍。她也常到供奉夫家祖先牌位的大廳,因為夫婿不在家時她要負責擦拭整理神桌並更換供品。但當夫婿在家、有男性訪客上門交談時,她就不能出現在大廳,因為像她這樣身分背景的女性通常很少拋頭露面。而身負家庭興旺重責的秀華,不僅扮演家中重要角色,在地方街坊上一樣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就如同其他帝國晚期男性一般,秀華夫婿須離鄉背井數年。早在她所處年代的千餘年前,男性就已在科舉制度中競爭。男性為了在科舉中求得功名,得經過多年苦讀經籍與集注,科舉制度亦確保維持帝國官僚系統運作的男性,具備相同價值觀與高知識能力。士紳地位並非世襲而來,更不是單靠財富來決定,而是得看家中男丁是否有苦讀應試並一試成名的本事。即便是富賈人家,也都冀望家中子嗣能求得一官半職,或讓家中閨女嫁入官宦人家。順利通過高等科舉者,會被派到他鄉任官。這種「迴避制度」理想上避免了官職與個人親屬或姻親特殊考量之間產生利益衝突。因此對秀華這樣在家照顧年邁公婆、養兒育女與持家的官夫人來說,遠赴在他鄉任官的夫婿,時有婢妾相伴,這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但19世紀初,這位官夫人與人母,深切感受到新壓力。1700年大清帝國人口近1.5億人、1800年業已倍增,而到1850年已成長3倍。與此同時,科舉錄取員額幾乎不變,但應考者準備的考試內容卻有增無減。因此,競逐官位之激烈是前所未有的。科舉考試的準備早在男孩3歲時就開始,並一路持續幾十年。理論上,科舉考試是所有男性都能參加的,但對有能力資助與督導男童長年準備應試的父母,科舉才算是現實考量。通常只有地主或富賈之家,才有餘力培育兒子來準備科舉。這些精英階層男孩只有一個責任:準備科舉。免除徭役就是該社會地位的象徵。
 
兒子年紀尚小時,準備科舉也幫到秀華得知如何讀古籍經典。這在書香門第並非罕見情況:19世紀中國女性識字率大約介在2%到10%左右,而如同江南這樣經濟高度發展地區的識字率則屬於前段。她出身書香世家,家中藏有全國各地書坊刊印銷售的刻版書。為滿足快速成長的讀者,書坊不僅刊印古籍經典,還會出些修養、養生、生意經等相關書籍,還針對特定讀者推出新小說與散文。親友們普遍認為,女孩要讀書識字,將來才能成為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但女性讀書識字一事,也非完全沒有爭議。父親就曾對秀華提過,當時男性文人間的「婦學」論戰。他認同清代學者章學誠(1738-1801)的立場,其強調受經學教育的婦女,能成為夫婿道德行為指引及子女教養者。但章學誠對女性詩文創作抱持懷疑的態度,這很有可能是由於當時晚近著名文壇才女,都是青樓名妓,而非名媛閨秀。相較其他清代男性文人,尤以詩人袁枚(1716-1797)則鼓勵推崇閨秀才女創作。
 
合乎禮教懿德或彰顯詩才的婦學之爭雖懸而未決,但卻能從秀華所受的教育上發現這兩者並存的狀況。母親也曾教她讀書識字,帶她閱讀東漢女史學家班昭(45-116)傳授三從四德的《女誡》,還有唐代女官宋若莘撰、宋若昭註的女訓書《女論語》。
 
至於父親每每返鄉,便鼓勵秀華吟讀詩文甚而寫詩詞。她尤其期待母親收到姨媽來信的時刻。母親與姨媽自小親近,但當時各階層女性會因出嫁搬進公婆家而四散各方。待成年後來,母親與姨媽時常分享各自喜愛、甚至自己創作的詩詞。秀華結婚前一年,在地方小有名氣的大姨還送秀華一本裝幀精美的個人詩詞集,這本詩詞集是表兄為了大姨五十大壽而出版的。
 
秀華家中比較少看到小說,除了當時剛出版的《石頭記》(後稱《紅樓夢》)之外。這部描寫官宦之家錯綜複雜關係的小說,深深吸引著母親與姨媽們,並從中獲得詩詞創作靈感。還有由說唱曲藝「彈詞」傳抄發展成當時流行的韻文體「彈詞小說」。秀華幼時特別愛與姐妹們大聲朗讀《再生緣》女英雄孟麗君是如何一路女扮男裝到官至宰相的故事,還有《再造天》中孟麗君之女的傳奇故事。這些常處深閨後院的名媛閨秀與婦女,透過閱讀來想像與交流分享故事、勸世警言與傳奇冒險的寬廣世界。
 
一方面好奇母親安排的讀本之外還有哪些可讀,秀華一方面也跟兄弟們同塾師學習。隨之步入青少年後,她也跟著準備應試的兄弟們每夜背誦經書。而秀華在這段時間所聞所學,到了有小孩後也派上用場,教導子女背《千字文》、《百家姓》,還有帶他們讀四書五經及《孝經》。她以言傳身教來培養子女品德、傳授學習的重要性,一但子女行為舉止有所偏差也立即予以訓誡。特別在父親長年不在家,因而得母兼父職的秀華,她成為家中無比的道德權威並肩負重責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