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研究就好比打仗,若你在所有可被預測出現的地方進攻,敵人早就做好埋伏,等著一舉殲滅你。致勝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在敵人料想不到的地方攻其不備。── 張懋中
我一直在提倡要「讀一流書,做一流人」,人生的終點不是死亡,而是與好書絕緣的那一刻;人生的起點也不是你出生那一刻,而是跟好書開始結緣的那一刻。── 高希均
本書選錄7位在科學界、經濟學界、教育界、藝文界等各領域創新與人文關懷的人物,看他們如何矢志肩負文化傳承、繼往開來的偉大使命。
臺灣歌劇教父曾道雄為國家文藝獎得主,他以學貫中西之深厚底蘊,將臺灣歌劇、表演藝術推向國際;大氣科學家蔡清彥,盡力為臺灣青年打造一方沃土的豪情壯志;臺灣本土博士出身的張懋中校長,憑藉自身的堅強學術實力而獲聘為美國名校講座教授;國寶級藝師陳錫煌在繼往與開來中,篤行傳承傳統布袋戲文化的堅定志願;出生於大時代的經濟人與出版人高希均教授,不遺餘力地推廣文化事業,俾達發展經濟、創造文明社會之目標;不撓於先天缺陷的劉大潭,秉持著「以己之所需,解人之所難」的精神,成為世界級的發明家;醫學背景出身的馬斐森校長,如何透過教育的力量扭轉自己的人生,並為未來的世界栽下新生的苗子。
序/管中閔
解讀音樂密碼的歌劇教父──曾道雄
心懷傳承的點燈人──蔡清彥
本土博士的傳奇一生──張懋中
傳藝未完成 誓願老不休──陳錫煌
建造文明社會之經濟文化人──高希均
用關懷的心活出無礙人生──劉大潭
改變個人與社會的教育力量──馬斐森(Peter William Mathieson)
序
管中閔(國立臺灣大學校長)
「我的學思歷程」講座是本校極具指標性的通識性質講座。此一講座由共同教育中心創辦,自一九九八年迄今,連續不斷,已逾二十載,場次亦過百。講座由中外各領域學者和先賢們講述其真實人生故事與個人經驗反思,希望藉此打破專才教育和學科的藩籬,提供生活中不同面向的思考,從而有助於同學們找到屬於自己,堅定篤實而生命意義圓足的人生道路。
本書精選科學界、經濟學界、教育界、藝文界等七位先進的學思故事與經驗,輯為一冊:
一為〈心懷傳承的點燈人〉,可見沉穩謙恭而跨界多方的蔡清彥董事長,盡力為臺灣青年打造一方沃土的豪情壯志;
一為〈用關懷的心活出無礙人生〉,可見不撓於先天缺陷的劉大潭董事長,秉持著「以己之所需,解人之所難」的精神,成為世界級的發明家;
一為〈建造文明社會之經濟文化人〉,可見出生於大時代的高希均教授,於翻轉臺灣「經濟學」認知之外,更不遺餘力地推廣文化事業,俾達發展經濟、創造文明社會之目標;
一為〈本土博士的傳奇一生〉,可見臺灣本土博士出身的張懋中校長,憑藉自身的堅強學術實力而獲聘為美國名校講座教授的精彩故事;
一為〈改變個人與社會的教育力量〉,可見醫學背景出身的馬斐森校長,如何透過「教育」的力量扭轉自己的人生,進而創造出屬於他的「幸運」;
一為〈解讀音樂密碼的歌劇教父〉,可見臺灣歌劇教父曾道雄教授如何以學貫中西之深厚底蘊,將臺灣歌劇、表演藝術推向國際;
一為〈傳藝未完成 誓願老不休〉,可見國寶級藝師陳錫煌大師在繼往與開來中,篤行傳承布袋戲文化的堅定志願。
本書縷述諸位先進追求生命價值的歷程,每個故事都是卓越的生命篇章。他們不僅成為各自領域之翹楚,更在個人事業之外,一肩擔起文化傳承、社會和諧與國家福祉的重責大任。凡此種種,令人動容,更生嚮往之心!
見善如不及,見賢而思齊,謹此與本校師生共勉。
解讀音樂密碼的歌劇教父──曾道雄(摘錄)
不怕打架的資優生
就讀北斗初中的時候,可能進入了反抗期,最嚴重的一件事情是初二時跟老師吵架。他是一位很好的數學老師,後來當上了我們的導師。以前在學校,早上常有蚊子,學生就用火來燻牠,而導師卻把同學抓去記大過!令同學很不服,我們公民課剛好在上民權初步──實行選舉罷免權。我叫全班在班會的時候罷免老師,後來也真的把他罷免掉了,於是導師就向訓導處報告此事,而我就被記了大過。
之後我與老師的關係愈來愈壞,以致於他決定把我提報,送到彰化縣八卦山下的「少年輔導院」,當時我的理化科鄭潤澤老師、數學科匡立人老師,還有教我們挑尿澆菜的「勞動服務」黃圖老師,都幫我講話,這些挽救過我的老師,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們大名;當然,家父也直接到學校,證明自己的小孩沒那麼壞。最後,我以兩大過、兩小過「留校察看」收場。但我難以向大人啟齒的是:這位男導師喜歡小男生。好在當年報考臺中師範不限制操行分數,不然我就考不上了。當時大家因為我一天到晚都在打架,就認定我是太保學生。
初三那年,我也常跟班上幾位留級的「學長們」打架,他們揶揄我叫狀元(其實我是當年考生第七名,一到六名沒來報到),他們認為我太驕傲!戰場就選定在學校旁邊,晒冬粉的日治時代舊神社遺址,我又重演了小學對付霸凌的戲碼,只是這次多了神社燈柱和冬粉竹棚架可掩護。
我的音樂老師看我愛音樂,特准我彈琴。我會在降旗前的二十分鐘練習,但同學們圍在琴邊,讓我看來像是在演奏,有一天那幾個「敵人」走向我的琴旁,我嚴肅地告訴他們:我可隨時奉陪,但不是現在!沒想到帶頭的老大聽了一陣子,突然問我會不會彈〈玫瑰玫瑰我愛你〉,我說:「那還不簡單!」我隨手在琴上彈出旋律,這幾個傢伙真的唱了起來,而為了懲罰他們,我偷偷在鍵盤上升高兩度,讓他們唱到臉紅脖子粗,從此也沒再到神社決鬥了。音樂果真能化暴戾為祥和!
算命師說我八字註定沒太多時間和直系血親相處,但我跟我的祖母卻非常有緣,父親和家人到土庫經商開布行的初期,就剩我和祖母兩人住在鄉下。初中的時候,全家人回來了,祖母則已病重,且行動不便,而我看到母親照顧得很辛苦,所以晚上就換我值夜班,我每晚睡在祖母身邊,負責抱祖母下床小便,一個晚上大概兩、三次,白天我還要從彰化田中騎腳踏車到北斗上課,但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累了。鄰里間大家都說我是孝順的孫子,可是一到學校,我就成了太保學生!所以我自己成為老師後,一旦遇到「太保學生」,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我會多花些時間去了解他。
我父親的漢文底子頗好,他經常在晚上農閒的晒穀場上,講三國故事給親友們聽,這無形中也啟發了我對這些古典傳奇文著的興趣,我開始看《封神榜》、《東周列國誌》、《三國演義》、《唐宋演義》等書,但也延伸閱讀《西遊記》、《水滸傳》、《老殘遊記》和唐詩。這些閱讀能力應歸功於小時候的私塾底子,而對我進入師範就學也助益良多。
臺中師範學校時期:接受正規音樂訓練
真正影響我最多的是臺中師範學校。我普師科畢業之後就是當個小學老師,原本有些許自卑感,因為以前成績比我差的,很多都是大學生了,他們回到鄉鎮,走路都有風!但是後來想一想,就是因為師範學校五育並全,才能讓我走上音樂這條路。
然後,我發現臺中師範學校的圖書館是個寶庫,我於是發憤要把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Shakespeare)作品全部都看完,除此之外,還有莫泊桑(Maupassant)短篇小說和雨果的《悲慘世界》等作品,此外亦有俄國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等翻譯書籍,以及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閱讀過程中,我突然發現兩者相較之下,西方文字顯得詞藻精雕細琢,對人與物描繪得很細微入裡,一開始對習慣中文洗鍊簡潔文體的我,閱讀有些困難。但很快地,我就被這種西洋的文采和神韻所吸引。
有一次在上課時,偷看朱生豪譯的莎士比亞小說《凱撒大帝》,讀到安東尼的精彩演說,連老師走到我桌旁,我都不知道,結果老師就把書沒收了。我說:「老師,這是圖書館的書。」這位教授「教育測驗與統計」的女老師用高亢的聲音說:「上課看別的書就是不對!」然後就把書拿走了。等到下課才叫我過去,老師翻了翻書說:「《凱撒大帝》?不妨也讀讀《奧德賽》,但不是在上課時。」老師把書還我,真有愛心。
透過自學自我成長
我在師範學校學到很多。我被甄選進入學校管樂隊吹奏單簧管(Clarinet),全隊住在同一宿舍,朝夕相處,很有感情,後來到了二年級,我被選為指揮和隊長。樂隊是學長制,沒有老師,是同一樂器的學長教學弟,我們尊稱教導的學長為「師父」!樂隊除了每天升旗和節日遊行演奏外,還要準備音樂會節目,而日治時代留下來一些泛黃譜子,已不敷使用,我因此開始學習編曲,也花了一點錢從臺中坐慢車到臺北,在重慶南路一間淡江書局,買了一些曲式學、聲學和對位法的書,開始自學。當我指揮一首自行譜出,的曲子〈雷神的怒吼〉,並由隊友演出時,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
學校有鍵盤課,但只給學生彈風琴,鋼琴是在音樂教室,下了課就鎖了起來,因此我爬窗去彈鋼琴是常有的事,教官知道了只有網開一面,充耳不聞。我們都知道還有一架豎型鋼琴在黃金鰲校長的辦公室,校長把它當名貴家具擺設,學生當然無法觸及;但校長常在週會請名家來校作專題演講,也增長了學生不少知識。而生活輔導蕭志堅老師,在課外播放的音樂和電影讓我受益最大,他讓我們欣賞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舒伯特的〈魔王〉(哥德的敘事詩);還有放映《歌王卡路索》以及威爾第的傳記電影《曲和淚》,五十年代歌劇名家的美聲藝術震撼了我的肺腑,而每次新年用餐,校方總是會播放威爾第的《茶花女》飲酒歌,那真是餘音繞梁,三月不絕。中師的教育,讓我的身心從頑童蛻變成長為大人。對母校,我心中充滿懷念與感激。中師五育並全的教育,讓我真正地發現自己,從此,音樂這條崎嶇卻又絢麗的生涯,已是我決定前行的不歸路。
一九五九年師範畢業之後,我被分發到彰化縣社頭國小服務,這個愛打架的中學生,經過中師三年的洗禮,十九歲不到就要下鄉為人師表。我每天要從田中鎮騎腳踏車到社頭上課。開始兩年還教升學班,第三年教中年級,我決定再進大學進修,但我的在校成績無法保送,所以和一般高三學生拚大學的窄門。因師範生只有一年的英文課,底子較差,我只好在社頭這鄉下地方用英文函授進修,也和同事合訂一本Life英文雜誌。另外,我每週上臺中一次,和享有「臺灣卡路索」的男高音徐保名老師學聲樂。很幸運地,我考上了臺灣師範大學音樂系。當時它是國內唯一的音樂系,每年只收十三名學生,另有保送生和來臺僑生,總計二十一位同學。
拒演蔣介石,任職師大教海生波
一九七二年起,我開始任教於師範大學音樂系。一九七五年,蔣介石過世。一九七六年,師大音樂系籌劃演出一齣追悼蔣介石的清唱劇──《長相左右》,並請我這個「小講師」擔任蔣介石的角色,讓我捲入一場學術的政治風波。
我直覺那是學人向政治人物拍馬情事,拒絕此事,並和系主任於電話中激烈爭辯並憤而掛斷對方電話:「這種政治性的音樂活動,我沒興趣!」而其中另外一個原因,是我正在準備演出華格納(R. Wagner)的大型歌劇《唐懷瑟》(Tannhäuser),擔任首要男中音Wolfram的角色。後來系裡有人寫信告密,說我「對領袖不忠、對國家不忠,豈可在培養全國師資的師大任教」。校方以此為由,在兩年一聘的制度下,不再續聘我。這是個人在學術上首次遭到的政治打擊。
幸好,系上與「人二」熟稔的張錦鴻教授和教務長宗亮東出面緩頰,我師大的老師戴序倫、吳漪曼教授和國內音樂界也為我聲援。師大才重新開會,最後決定讓我留任,並讓我到維也納「休假進修」一年。但師大的校長居然又要我為拒演事件寫悔過書,我寫了簡單幾行字:「大學乃學術聖地、智慧的殿堂,更是社會的良心。任何人步入此上庠學黌之門,必須摒棄惡念,弘揚心智與美德。本人雖無管仲之才,卻有鮑叔牙之癖。鮑叔牙之癖無他,唯嫉惡如仇而已!」
當時我兒子十一歲、女兒才九歲。我去維也納進修前,因逃避白色恐怖而旅居日本的岳父母,擔心兩個小孩,強烈建議我們將子女送到日本,與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我和太太考慮後,接受這樣的安排,從此開啟與子女聚少離多的親子互動模式。
說起來也很心酸,從那時候起,我們就沒有太多時間陪著自己的子女成長。兒子、女兒在日本念完高中後,兒子決定轉往美國念大學,並在美國發展,女兒則留在日本完成學業和就業。兒子和媳婦現已定居美國,女兒則是嫁給日本的同事(此事在邱斐顯的專書中有詳述)。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兩個孩子在國外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
學習的無窮可塑性
二○一三年,我指揮臺藝大音樂系的學生在臺北市中山堂演出威爾第的歌劇《尼布甲尼撒》(Nabucco)。合唱演員中有一位大二的盲生,十分用功,演出前夕,其他學生告訴我:「老師,她方便上臺嗎?她看不到你的指揮,而且在舞臺上還要演出。」我原本也有些擔心,演出前的彩排,我走過去問她:「同學,妳演出有沒有困難?」她回答:「老師,沒有問題!我會用譜,而且我已經全部背起來了。」
原本我以為她只是弱視,後來才知道其實是全盲,我說:「那表演呢?」她回答:「旁邊有同學帶著我走位。」作為一位老師,我此時既感動又羞愧,其實我已鄉愿地準備好臺詞,一旦這位視障同學自動放棄演出,我將如何安慰她。而從她的手緊握著點字譜板,堅定回答我的神情,我可以想像到,她學習的歷程有多艱辛!
我把她帶到合唱團面前,告訴全體演員:「這位同學雖然看譜不方便,但是她已經把全劇準備好了。」大家一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那一場演出,我在下面樂池中指揮,特別注意舞臺上這位同學的演出,她和同學們一起歌唱奔走表演,充滿著自信,下面的觀眾沒有人知道她是一個盲生!我感謝這位同學,因為她的堅毅和自信,讓我免於一時地做了教壇上的劊子手。
歌劇是國家文化的總合
有人會問,我為何如此熱中歌劇?歌劇是什麼?我可以這麼說:歌劇是一個國家縱向與橫向的藝術統合,歌劇演出的水準,可以看出一個國度的文明的盛衰。我在國內外,已作過超過四十齣在當地首演(Premiere)的歌劇。二○○○年,我陪蕭泰然到莫斯科演出,那時正是俄國經濟最蕭條的時期,但是他們的歌劇院運作未曾停擺;對比文革期間中國大肆破壞傳統文化的行為,不可同日而言,俄國即使在最動亂的時候,也不會對自己的文化傳統輕舉妄動。他們有一句話:「國家再窮,只要維持歌劇院運作,就能帶動芭蕾舞團、合唱團、管弦樂團、劇團,還有許多的幕後工作;歌劇院經費不過約兩個公立學校教師薪水,就可以成為國家文化的發動機、領頭羊。」
我們在莫斯科看了很多場歌劇,有一場是法國歌劇,字幕寫的是俄文,同行的朋友聽不懂法文、又看不懂俄文,我臨時起意,用了晚上時間,把這個故事寫給大家當作臨時節目單。
歌劇是一個國家多元藝術的總合。一齣歌劇的誕生必須融匯音樂、戲劇、設計、文學等專業領域,不僅考驗著專業之間的互相合作,也考驗每種專業是否能精準表達主題,這正是一個國家藝術成果的展現。過去臺灣歌劇發展是軟體走在前面,硬體落後,到了今天,卻剛好相反。現在大家努力在蓋音樂廳、劇場和文化中心,但軟體和制度卻鬆散無章,因此形成資源不能典藏循環使用,也造成浪費,經驗難於累積傳承。這件事情我從五十幾歲開始一路呼籲至今,不管執政黨是藍、是綠,大家都是馬耳東風,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不見進展。
為有效推廣國內歌劇發展與傳承,一九七三年,我網羅一批國內優秀歌唱家組成「台北歌劇劇場」,歷年來不斷積極尋求歌劇藝術展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