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慧──從文學撒下保護動物的種子
黃宗慧認為:「文學的實用在於可以影響你看待世界的方式,進而改變你做決策的方式。如果沒有人文思想的基底,做決策時變得以功利取向,就是場可怕的災難。」她努力傳遞這些人文關懷給自己的學生,期待改變文學在普世社會價值中「無用」的定見。
打開Google關鍵字搜尋「黃宗慧」,皆是動保相關的報導,也許你會好奇,身為外文系教授,為何如此致力於動保議題?而這樣的困惑,在每學期「文學、動物與社會」通識課程結束後,所有學生心中都有了解答。
談起動保,黃宗慧清脆爽朗的聲音配上笑起來呈月彎形的雙眸,她因自家動物而愛屋及烏,有了對動物的使命。而動保跟文學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什麼化學反應,一切都要從她求學與家庭說起。
在文學中找到性別認同矛盾的出口
對於浩瀚的文學領域,黃宗慧喜愛文學的經歷與他人不同。
從小學到北一女,一路拿第一名成績長大、各科全能的黃宗慧從國小就隱約感受到社會對於兩性的刻板印象,聽著國小老師說男生數理好,女生則多是語文優勢,「數理好才是真正優秀」的社會價值觀,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證明自己可以全方位。
但這樣追求卓越的過程,卻不能使她快樂。也許是不服輸的個性使然,考大學時,她把臺大資工系設定為第一志願,想證明女生的理工頭腦並非不如男生,而她也如願地考上。
「大概是一直念書太順了,才發現:無法拿第一名的事實,讓我心慌跟焦慮。」黃宗慧說。大一時,沒辦法像班上男生寫程式如此得心應手,一帆風順的求學背景,使她失去面對挫折的能力,再加上當時身體欠佳,於是她在大二上學期,做了一個身為學霸從未想過的決定──「休學」。
休學一學期後重回學校,黃宗慧給自己彈性的修課規畫。她修了中文系、心理系的課,並規劃轉系,進入臺大外文系。真正巨大的轉變,是當她修到外文系陳竺筠老師授課的「文學作品讀法」,這門課對黃宗慧的影響深遠。她說:「第一次發現上課很快樂,而且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透過文學理解事情原來這麼有趣!」
即使轉系成功,黃宗慧內心仍有個聲音不斷告訴她:是因為在資工系的失敗才逃來外文系。再度落入社會加諸性別的刻板印象,這個聲音一路跟隨她到了研究所,直到接觸精神分析理論。
精神分析理論大師拉岡借用數學圖示剖析人類心理結構的面向,也解釋兩性特質的形成,「精神分析讓我了解自己的無意識,幫助我更認識人性的慾望、黑暗面」。原本接觸精神分析出自好奇,沒想到意外找到自己成長過程中性別認同矛盾的出口,再加上當時念了許多知名文學著作,深受文學震撼,使她醉心於文學所帶給她的啟發,往後在研究與教學上集中在精神分析領域,一心想改變「文學沒有實用性」的論調。
堅持理念面對各種質疑
小時候,黃宗慧的爸爸便會把流浪狗帶回家洗澡、照顧。受到父親的耳濡目染,國中時看到路上可憐的流浪狗,就會餵牠、幫牠找家,而動保觀念的萌生,是她在博士班時發生的「流浪狗遭潑酸事件」。當時臺灣媒體報導流浪狗有狂犬病的可能,造成民眾恐慌,激進的民眾拿硫酸潑灑臺大的流浪狗。看到流浪狗遭受到的待遇,她除了與動物系同學推動校園共養機制外,也開始在BBS上發表自己動保的理念。她那時下定決心:未來教書一定要幫助動物。
一開始,她積極地投書報紙論壇,碰到許多不理性的讀者來信,其中不乏偏激的言論。她心想,愛貓狗不代表不能為其他動物付出,為了回答這些質疑,也想給自己答案,證明自己能夠愛屋及烏。黃宗慧後續接觸了更多流浪狗之外的同伴動物保護議題,也接觸野生動物保護領域,讓她思考如何發揮更大效益幫助這些動物。
她心裡的聲音告訴她:「開課」就是最有影響力的方式。
從文學出發 開設新課傳播理念
黃宗慧教授「文學、動物與社會」這門課,深受學生喜愛,是PTT上大力推薦的通識課,而這門課的開課過程,其實是一個感人的故事。
二○○六年,黃宗慧所領養的貓KIKI被檢查出乳腺腫瘤,必須歷經兩次大手術,每一次手術對黃宗慧來說都是身心的重創。她坦言,在貓咪復原期,她幾乎是失能的狀態,不想面對其他事情、不想上課,只想陪在KIKI身邊。當醫生說KIKI沒剩多少日子時,情緒陷入了谷底。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我號稱動物保護人士,但卻在自己的動物有狀況時,整個人停頓下來,是不是我的愛只在我的動物身上?難道我對其他動物的關心也都消失了嗎?」
「KIKI的苦難,讓我更勇敢,除了面對她的疾病,也讓我面對自己早該做的事(開課)」,黃宗慧眼神堅定地說。
她表示:「那些一線救援,如撿狗、救狗、TNR(Trap Neuter Return,意即誘捕、絕育、回置)都是直接幫助眼前的動物,但教育是種下種子,是能有效影響更多人的方式。」因此,她決心要開設「文學、動物與社會」這門課,希望可以透過教育,讓更多人認識動保,進而幫助更多動物,同時也希望這些正能量能回到KIKI身上。果然KIKI手術非常順利,到今日依然健康。
黃宗慧後來的研究也從精神分析領域轉向動物研究,並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展現在「文學、動物與社會」課程中。她表示:「動物作為一個生命個體,牠們的感受能力、理解痛苦的程度,為何應該被人類納入考量?這些不是文學的想像,其實背後有很多動物倫理的論述。」
她選用與動物相關的文學作品(如海明威、卡夫卡),切入人與動物的關係,再帶進動物研究的思想論述,讓學生了解動物因為跟人相處後,現在的動物命運如何?動物受到了哪些傷害?人不該做哪些事?人為什麼有倫理責任?等問題意識。黃宗慧表示:這不是一門道德訴求的課,她希望透過這些很棒的文學作品,讓學生被文學的情感所打動。然而,感性刺激可能很快就消失,在衝擊消失後要說服學生倫理責任的重要,而不僅僅是唱高調,就得需要更細緻的論述。
陳宥廷是擔任過「文學、動物與社會」三個學期課程助教的博班畢業生,每個學期都讓他對教學內容有更深的體會。他表示:老師從文本細讀著手,用不同角度帶入各種當代動物研究的議題,讓學生看見老師對動物福利不遺餘力的一面,因此「期許自己能同老師一樣,做一名有溫度的研究者。」
由淺入深善用議題探討人文關懷
因熟悉精神分析解釋人的心理、慾望機制,在教學上,她了解學生真正渴望的知識,在授課「文學作品讀法」中,也會嘗試用精神分析去談文學作品,用自身實際的例子來解釋抽象的理論,讓學生對課程保持熱情,不感到枯燥乏味。
像大一英文這種通識教育,她現在已不用課本教。「我把大一英文當作人文通識去教,議題包含同志、動保、女性主義、流行文化、商品文化等等,這些是我希望學生知道的人文關懷。」她認為:「文學的實用在於:可以影響你看待世界的方式,進而改變你的決策思維。如果沒有人文思想的基底,做決策時變得以功利取向,就是場可怕的災難。」她努力傳遞這些人文關懷給自己的學生,期待改變文學在普世價值中「無用」的成見。
有了使命 生命的重量就不一樣
近年來,黃宗慧開始轉向動物研究後,即便生活上沒有辦法替動物做很多事情,但至少教學上一直在影響學生。許多修過這門課的學生,後來也都投身動保行列,當志工、組織動保社團、辦攝影展或是跟隨她的腳步鑽研動物研究。
臺大懷生社的學生就曾對黃宗慧說:「老師不開這門課的話,我們可要倒社了!」許多學生因為受到啟發,想為動物盡一份心力,自願加入懷生社。澳門學生黎熙也表示:「當初就是上了老師的課才入了大坑」,回到澳門找工作後,發現自己離不開動保了,於是一直在愛護動物協會貢獻一己之力。
現階段黃宗慧致力於結合精神分析與動物研究,希望更理解動物引起人類焦慮或恐懼的原因,如此未來推動動保議題時,或許可以運用更能被大眾所接受的方式。
訪談結尾,黃宗慧姊姊的狗多多跑了進來。「我的生命裡若是沒有動物,應該會很貧乏吧!」她接著說:「雖然每天都很忙,但從不覺得在工作,因為這已成了日常動保實踐的一部分。」
「因為有了使命,生命的重量就不一樣。做自己在意的事情,可以持續做,而且投入這麼多年,所以願意承擔這麼多。」語畢,黃宗慧笑著抱起多多,眼裡滿是溫柔。